普高二第三冊歐洲補充資料~暴力的食物政治如何改變?│全球最大義麵製造商,與慢食創辦人精彩交鋒

暴力的食物政治如何改變?│全球最大義麵製造商,與慢食創辦人精彩交鋒

車箱製造廠房改造的會場挑高超過六層樓,空間氣勢恢宏。慢食創辦人派特里尼身穿大衣披著圍巾輕輕鬆鬆靠在沙發上,一登台氣場全繞著他轉。一旁是全球最大義大利麵食製造商百味來的總裁巴里拉,西裝革履正襟危坐,像是來聽大師開示的弟子,讓人幾乎忘了他才是今天的主人。
百味來總裁巴里拉(左)(中)慢食創辦人派特里尼(攝影/鄭傑憶)
2010年認識派特里尼(Carlo Petrini)後,巴里拉(Guido Barilla)邀請慢食(Slow Food)的創辦人擔任「百味來食物暨營養中心」(BCFN)顧問,大筆投資以科學的方法研究食農失調問題,並每年邀請各國的知名專家參與國際論壇。然而與慢食提倡的小農、農藝復興的路線不同,巴里拉仍堅持「負責任的大廠有益人群與地球。」

全球營業額1216億台幣,百味來坦承食物體系面臨危機

比起有140年歷史,行銷五大洲、全球營業額達34億歐元(約1216億台幣)的百味來(Barilla),慢食只有30年歷史,但從餐桌開始的革命,吸引160個國家參與,擁有超過百萬的支持者。原本被視為烏托邦的草根運動逐漸茁壯,甚至工業化的農業與食品大廠「敵人」也把慢食的理念掛在嘴邊。
身為義大利食品工業的旗手,巴里拉坦承:「當前的食物體系面臨空前危機,食物失去了價值,必須重新打造『食物鏈』,賦予適切的價格,讓每個環節的成員都有充分收入。這問題是全球性的,必須360°的理解才能找出解決之道。部分大廠已經意識到問題,也許是被恐懼推動,總之改變已經開始。」
的確,在慢食的國度,連速食龍頭麥當勞都打出義大利在地食材當廣告。然而,大廠真的洗心革面,抑或換湯不換藥?當消費者厭倦了標準化食品工業引發的健康與環境疑慮,大廠只是搬來田園景象、鼓吹小農和手作當門面,掩蓋深層的問題?
百味來每年大筆投資舉辦國際論壇(攝影/鄭傑憶)

派特里尼:一味壓低價格的食品工業自食惡果

不顧巴里拉開場白伸出的橄欖枝,派特里尼得理不饒人,直指結構上的病灶:「食品工業一味壓低價格,以為這代表競爭力,然後把食物的價值擱在一旁,如今食品工業終於自食惡果,也體會到低價策略對自身的壓迫。」
義大利奶農以每公升0.35歐元出售鮮奶,收購的中心撇去油脂後以1歐元售出,派特里尼諷刺地表示:「如果你缺乏維他命,吃牛奶盒還比較有用。」但食品商覺得牛奶該是營養豐富的,於是又人工添上了omega 3,最後上架的價格是1.6歐元。「奶農只拿到0.35歐元,然後我們才在問,為什麼乳牛場都關門了?因為我們的生產方式根本無法永續經營。」
慢食創辦人派特里尼:「食品工業自食惡果」(攝影/鄭傑憶)

番茄醬是血淋淋的不平等跨國貿易

巴里拉同意,「在超市採買時,我們的確應該問問,為何價格這麼低?一瓶要價3歐元的番茄醬,究竟是怎麼來的?」
番茄醬是食品跨國自由貿易引發不平等的血淋淋例子。從餐桌到產地一路追溯,將會發現部分廠牌的大批原料番茄源自中國新疆,千里迢迢來到義大利加工後,搖身一變打上紅白綠三色旗,身價上揚以代表義大利菜餚的招牌行走國際。當加工廠賺得滿盆缽,越來越多義大利農民卻要喝西北風。
更荒謬的是,這些在義大利加工的廉價番茄醬,大舉出口到非洲的迦納,結果當地番茄產業崩盤,無以為繼的農人飄洋過海來到義大利當採番茄的季節工。
「從義大利賣到迦納的番茄醬竟然比當地農人生產的番茄便宜,這就是傾銷(dumping),讓農民淪為農奴般的處境。」派特里尼像是連珠砲,「移民潮和飲食問題環環相扣,我們沒有想到,這種粗暴的經濟模式會承受不住,結果非洲人最終選擇移民。我們怪罪難民、移民湧入,但問題出在我們身上,不是他們。」

跨國貿易傾銷,農民貧無立錐之地

面對不公平的削價競爭時,國際貿易組織(WTO)允許以「反傾銷協定」保護本國產業,但在證明傾銷、提出反擊手段時,如果沒有足夠的國際貿易專家撐腰,面對低廉進口貨壓境的弱勢者也只能啞巴吃黃蓮。更嚴重的是,一些政府沒能捍衛本國農業,而是與外來者合謀掠奪農地,農民無立錐之地,於是移民、偷渡。
慢食保護傳統飲食文化並強調在地連結,但派特里尼沒有淪為狹隘的地域沙文主義或是閉關自守的保護主義。相反的,他從全球的高度看地方,尊重每個地方的脈絡。在移民潮尚未大量湧入歐洲之際,他在2011年發起「非洲千園」活動,「菜園不僅讓農人有健康、新鮮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播下新一代非洲領袖的種子,培養他們解決自家的問題。」如今在35個非洲國家,已經有2664座菜園。

資訊不透明,大廠寧願砸錢打廣告,不提供真實食物知識

巴里拉承認,「美國與歐盟的農業補貼政策導致部份的不公平競爭。」但隨即解釋,「還是有平等的模式,我們與5000家義大利麥農契作,投資超過2億歐元從事研發。關係穩固並確保整體生產鏈的食品安全,從原料、加工、運送到行銷都需要專業的能力,我們不只提供安全的食物,還兼顧了健康與品質,這是數十年、數千名員工的努力。」
平心而論,百味來是工業化食品的佼佼者,品質穩定、味道均衡,像是模範生認真研究後端出的四平八穩菜餚。
不過,派特里尼對模範生的表現還是不領情,「確保產品的品質是食品工業的義務。問題不只是食物失去的價值,我們也失去了關於食物的知識。」在追求低價、高利潤的「升學模式」下,食品工業寧願砸大錢打廣告洗腦,卻拒絕提供真正有意義的資訊,消費者的無知就是大廠的財富。「把我們當笨蛋,我們要的是資訊透明,想知道從哪買了原料、怎麼生產、用了什麼技術、付了多少錢給農人。」
派特里尼指出,比起第二次戰後的世代,現在年輕人知道的資訊很多,也在探討這些議題,大廠必須把這當回事,「提供正確的資訊,教育民眾,縮短資訊的落差。」巴里拉皺著眉,但還是點了點頭,「沒有民眾的支持,食品工業就無法存在。」

關於嘉磷塞的資訊,科學站在哪一邊?

派特里尼不善罷甘休,火上繼續添油:「我要來談談嘉磷塞(glyphosate)。」正、反雙方經過兩年的激戰,歐盟搶在許可證過期前,通過除草劑成分嘉磷塞的5年更新。「當國際癌症研究所(IARC)說嘉磷塞極可能致癌,我好想問問主管歐洲人健康的高級專員安德魯凱堤斯(Vytenis Andriukaitis)到底怎麼看待嘉磷塞。」
安德魯凱堤斯前腳剛走,但負責訪談的英國記者湯森(Alex Thomson)可能是不希望來賓不舒服,按表操課發問,略過了讓安德魯凱堤斯為難了兩年的關鍵議題。
歐盟主管健康的高級專員安德魯凱堤斯(攝影/鄭傑憶)
由於義大利的小麥無法滿足百味來的龐大產量,進口在採收前使用嘉磷塞的加拿大小麥。「嘉磷塞模糊了焦點,被部分人士用來攔阻進口小麥。」巴里拉認為,既然歐盟核准嘉磷塞,企業便可以依法使用,食品安全也都在嚴格的控制中。
年輕時就加入義大利共產黨並參與左派反抗運動的派特里尼馬上發揮公民不服從的精神:「我才不要守法,然後生病。」他批評,在面臨風險疑慮且科學界沒有共識時,歐盟沒有依循預警原則(precaution principle)禁用嘉磷塞,並補上一槍,「我之前說的,資訊很重要。但在提供資訊時,科學站到哪一邊去了?」

解決食農問題,消費者應成為「共同生產者」、「負責任公民」

慢食創辦人和食品工業龍頭在台上交鋒,講到激動處,雙方交互握住對方的手臂,可能是要壓住對方氣勢,可能是在傳遞對事不對人的善意。
派特里尼把台下的聽眾拉了進來,「改變的關鍵在打造新的主體,不要再把大家教導成只會花費、消耗的『消費者』,而必須是共同生產者、負責任的公民,了解、支持優良的生產者。」棕櫚油就是個例子,因為飽和脂肪的健康疑慮,而且栽種時毀損大面積的東南亞雨林,在「共同生產者」的抵制下,百味來也不得不改變配方。
進入尾聲,派特里尼沙沙的嗓子帶著語重心長:「改變飲食模式的時機已經成熟。食物不只關於製造的技術,還涉及社會、知識、美學與美景,以及我們最深最深的情感。如果不從跨學門、全觀的角度看待食物,我們無法解決真正的問題,就連移民也是源自暴力的食物政治。」
對談結束,派特里尼的震撼教育還在腦海裡盤旋,但聽眾嘴裡嚼的,是百味來提供的免費午餐。
百味來的全球年營業額達1216億新台幣(攝影/鄭傑憶)

1 則留言:

  1. 如果不從跨學門、全觀的角度看待食物,我們無法解決真正的問題,我覺得派特里尼沙沙說得的確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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