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過後，「菲律賓川普」之外的政治關鍵字
2016/05/23 15:39:29 洪滋敏
擁有1億人口、民主進程悠久又複雜的菲律賓，在這次選舉中透露的故事，卻不僅只有杜特蒂的「一人脫口秀」。圖為新任菲律賓總統，羅德里戈．杜特蒂。 圖／歐新社
2016年的亞洲是「變天」的時節。繼台灣的政黨輪替、韓國國會朝野易位之後，作為亞洲「老牌民主」國家的菲律賓，也在5月和平地完成了總統大選。這場攸關這東南亞大國未來6年政局走勢的選舉，除了牽動國際戰略與政經的關注之外，眾多外媒們也將鎂光燈鎖定在了聲勢高漲、以誇張暴言聞名的總統當選人「制裁者」杜特蒂（Rodrigo Duterte）的身上。
但擁有1億人口、民主進程悠久又複雜的菲律賓，在這次選舉中透露的故事，卻不僅只有杜特蒂的「一人脫口秀」：畢竟菲律賓的「民主政治」比周遭的亞洲國家都還要早上幾步，在威權下的政治抵抗與開放後的民主掙扎，其轉折也讓在台灣的我們感同身受，特別在2016年的總統大選中，菲律賓的選舉更掀出了幾個讓台灣相當熟悉、甚至顫慄的政治關鍵字——重新驗票、階級對立，以及揮之不去的政治世家。
那麼除了「菲律賓川普」杜特蒂當選總統之外，菲律賓的決戰2016，巴士海峽彼端的我們還應該知道些什麼？
除了「菲律賓川普」杜特蒂當選總統之外，菲律賓的決戰2016，巴士海峽彼端的我們還應該知道些什麼？圖為選舉過後，馬尼拉街頭的工作人員正在清除選舉海報。 圖／美聯社
▎小馬可仕：重新驗票！
在2016年5月9日舉行大選的菲律賓，雖然其重頭戲——總統選舉結果——在開票後48小時之內，就因電子計票以及杜特蒂「巨大的領先優勢」而讓選情底定。但由於國內選舉人數眾多（散居海內外共5,440萬名選民）、地理遼闊複雜（國內7,000個島嶼）、加上綜合型選舉包含了正、副總統與各級政治長官的多種選票，因此菲律賓選委會的官方計票，一路持續到了5月18日才底定。
在總統大選方面，以「殺光所有犯罪」的競選暴言「揚威國際」的熱門總統參選人杜特蒂，以620萬票的領先優勢宣布當選；但在副總統的選情中，狀況卻陷入膠著與爭議，現任執政黨的代表、菲律賓眾議員羅布雷多（Leni Robredo）僅以得票率0.5%的領先贏過了前獨裁者之子小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 Jr），即便羅布雷多已自行宣布勝選，但差距過小的狀況，卻讓不服氣的小馬可仕陣營提出了「重新驗票」的訴求。
執政的自由黨所推派的雷布雷多，是前任內政部長、第二代菲律賓華裔政治人物傑西．雷布雷多（Jesse Robredo）的遺孀。她在過去曾擔任公共律師服務多年，直到先生傑西在2012年因空難逝世後，她才以雷布雷多夫人的身分出戰政壇，並在2013年當選菲律賓眾議員。雖然雷布雷多在菲律賓也是稱得上名聲的政治家族，但與對手小馬可仕的「族號派頭」相比，雷布雷多夫人在政壇中仍以「親民」聞名，即便進入國會，她至今仍然搭公車上班的堅持也常常被選民所樂道。
截至5月18日的票數統計，羅布雷多雖然「小贏」了小馬可仕22萬票，但小馬可仕陣營卻認為電子計票系統，或許存在伺服器誤差與計算瑕疵，並要求菲律賓選委會「公開伺服器權限」，以讓自己的IT團隊檢查統計票數。
▎杜特蒂有大勝嗎？
在已成定局的總統選情中，後期如黑馬般一鼓作氣衝上總統位置的杜特蒂，他的國內得票率其實只佔全菲律賓的38%，與居於第二代表自由黨（現任執政黨）參選的羅哈斯（Manuel Roxas II）佔23%的得票率並沒有極大的差距；但如果單看海外不在籍投票（Overseas absentee voting），杜特蒂這位爭議性極高的前市長，卻已超過7成2的得票率海放其他競爭對手。
以改革、不按牌理出牌、草根果斷形象為主打的杜特蒂，之所以獲得海外壓倒性的支持，或許也反映出了這些海外勞工長年旅外的懷鄉情緒：在面對國內經濟長年於分配與就業的困境與不公時，這些被迫往海外尋找機會的「異鄉人」或許比國內選民對於一成不變的政治光景更為「有感」，而此時主張打破體制的杜特蒂，也更順勢成為了代表這種厭倦與不滿反射的最佳選擇。
另從菲律賓的地圖來看選情，不論是總統還是副總統，皆能看到候選人掌握優勢的地區有著鮮明的分界。像在副總統選情裡，地理上的政治界線更是明顯：像是提出驗票訴求的小馬可仕，因為自己的老爹出身於呂宋島北部的佬沃（Laoag），至今仍能仰賴家族勢力在呂宋島北部的「長期耕耘」，進而囊括這個菲律賓最大導的多數選區。
而以微幅優勢勝出的雷布雷多，同樣藉著家族力量在那牙市（Naga，她的丈夫傑西曾6杜當選那牙市長一職，先後擔任市長長達19年）的影響力，拿下了菲律賓中部至南部的多數選區。
在總統選情方面，曾長期擔任南部民答那峨島首府達沃市（Davao，菲律賓第三大城）市長的杜特蒂，之所以能在大選中豪奪百萬票領先，來自南方的大批選票亦是關鍵。但就算是「制裁者」杜特蒂，在自己擔任達沃市長之前，自己的父親也曾擔任過達沃地區的政治首長，「家族地緣」亦不能說不是自己耕耘政界的助力。
觀察以上，在這個擁有超過7,000個島嶼、超過100種方言、加上長期的殖民及移民文化的菲律賓，地方政治、甚至「政治望族」的影響力，在本次大選的「割據」依舊明顯。
提出驗票訴求的小馬可仕陣營，至今仍能仰賴家族勢力在呂宋島北部的「長期耕耘」，進而囊括這個菲律賓最大導的多數選區。 圖／美聯社
以微幅優勢勝出的雷布雷多，同樣藉著家族力量在那牙市（Naga，她的丈夫傑西曾6杜當選那牙市長一職，先後擔任市長長達19年）的影響力，拿下了菲律賓中部至南部的多數選區。 圖／美聯社
▎回來了！那些貪污的老面孔
除了正副總統之外，在這次大選中同樣激戰的還有「首都之戰」，馬尼拉市長選舉。
在首都選舉中，現任的馬尼拉市長——同時也是貪腐爭議纏身的前總統——約瑟夫．埃斯特拉達（Joseph Estrada Ejercito），最終驚險地以2,000多票的差距（0.4%），擊敗捲土重來的前任市長林雯洛（Alfredo Siojo Lim）。
堪稱菲律賓政壇「不死鳥」的埃斯特拉達，曾是菲律賓著名的電影明星，他曾在1998年當選成為菲律賓的第13任總統，然而任內卻被指控貪汙，進而引發菲律賓民眾的怒火而發起自1986年推翻馬可仕獨裁後的「第二次人民力量革命」（People Power Revolution II）。埃斯特拉達後來在2001年被迫下台並判刑，但卻被繼任的總統艾若育（Maria Gloria Mazapagal-Arroyo）給特赦。
因貪腐「失格」的埃斯特拉達隨後養精蓄銳了好一陣子，並在2010年總統大選中捲土重來，卻以第二高票敗選於艾奎諾三世（Benigno Aquino III）。不過挾著第二高票聲望的他，仍不放棄重返政壇，並在2013年再度參加馬尼拉市長選戰，並擊敗在2010年時在馬尼拉香港人質事件中處理失當的林雯洛市長（林雯洛在營救人質期間下令拘捕槍手弟弟，間接導致槍手情緒激動而接連射殺八名人質，而飽受各界批評）。
埃斯特拉達從總統到貪汙犯人、再從貪汙犯人重啟「政治逆轉勝」，短短地15年間的潮起潮落，對於其他仍記得「人民力量革命」的菲律賓人來說則是格外諷刺。在馬尼拉選情底定之後，一位與我同在馬尼拉雅典耀大學相識、畢業後居於馬尼拉的友人有些激動地說道：
不久前整個國家才發起革命把他趕下台，結果現在他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重新成為了馬尼拉市長！我甚至沒有辦法理解怎麼他能被允許擁有候選人的資格？難道我們忘記了他曾經對菲律賓做過什麼？我現在對於結果非常的失望及痛心，而我甚至沒有辦法向自己的同胞表達這樣的情緒，為什麼我們總是不斷地重複同樣的『錯誤』？
第二次人民革命力量：15年前的失格總統，15年後的馬尼拉市長。圖為2000年10月25日，在馬尼拉街頭的示威民眾，要求彈劾深陷貪腐風暴的埃斯特拉達。 圖／美聯社
埃斯特拉達在2010年重返政壇，並在2013年當選馬尼拉市長。在本次選舉中，埃斯特拉達也與總統候選二號熱門葛雷絲．柏吾（Grace Poe，圖左）結盟。 圖／歐新社
▎政治的路上，誰的手不髒？
埃斯特拉達「再崛起」的同時，大選的另一端，現任總統艾奎諾三世也即將卸任——這一來一往間的奇妙因緣，也給我帶來了相當強烈的「既視感」。
2010年那時，我曾短暫於菲律賓的馬尼拉雅典耀大學唸書交換，當時「復活」的艾斯特拉達才剛在總統大選中被艾奎諾三世給擊敗。這位被人民稱作「Noynoy」的總統，正是1986年「第一次人民革命力量」時，推翻馬可仕獨裁政權於1983年在馬尼拉機場被暗殺的反對派領袖–班尼格諾．艾奎諾與繼馬可仕政權後的總統柯拉蓉（Corazon Aquino）之獨子；而當埃斯特拉達正欲從「第二次人民革命力量」被迫下野的恥辱中重回大位之時，作為「第一次人民革命力量」遺產的艾奎諾三世卻又似命運一般地阻止了他。
我於菲律賓念書的期間，正是Noynoy剛上任之時，其家族歷史及溫和清新的形象，讓當時的菲律賓人民的整體瀰漫著「希望」的氛圍。而Noynoy也在當選後以相較溫和的政策嘗試改革政治及經濟，其政策亦反應在了各項數據：例如2014年菲律賓的經濟成長就高達6%，而我也在同年回到菲律賓，清楚見證了從2010年至2014年間這個國家巨大的變化——城市裡高樓興起，各樣海外投資因政策改革如浪潮般湧入——即便仍有不少輿論指稱此「經濟成長」仍侷限在中高社會階層，並未徹底解決底層人民的生活。
菲律賓的民主進程比起鄰近亞洲國家早先了幾步，在二戰之後甚至曾一度是亞洲最有實力的經濟體之一，但長期被家族政治和集體貪污所侵蝕的政壇，卻不斷地拖累這個東南亞巨人的前進腳步。時至今日，縱使不耐煩的菲律賓人選擇了強打肅貪、突破建制的「制裁者」杜特蒂擔任菲律賓的新領導者，但就連自稱「鐵面無私」的杜特蒂，本身亦難免金錢爭議。
在總統競選期間，杜特蒂曾被指控擁有數百萬披索未合法申報，然而在菲律賓一位市長的薪水卻不超過五萬披索。當時每位候選人都被要求必須申報所有資產，但這位已經成為菲律賓新任總統的「硬漢」，自始至終卻都沒有應允。
當時每位候選人都被要求必須申報所有資產，但這位已經成為菲律賓新任總統的「硬漢」，自始至終卻都沒有應允。 圖／歐新社
▎改革的不耐與躁動
在菲律賓，其國內的菸酒、石油、甚至百貨公司等財富來源，至今仍掌控於少數家族的經濟壟斷；但此一「割據」現象，在政壇內似乎也是相差無幾。即使自馬可仕獨裁政權後，多任總統皆嘗試改善整體國家狀況，但在政經文化差異極大的菲律賓社會，這些努力似乎仍顯不足。
輿論認為，個性鮮明的杜特蒂之所以廣受支持，是因為菲律賓人民已倦怠了政治人物的表面功夫——也因如此，即使杜特蒂的爭議如此之高，但他「不虛偽」的政治表情，卻也帶給人民一個「改變」的期盼；相比之下居於第二的羅哈斯，政見則是接續著現任總統Noynoy的「溫和」路線。而這樣的「穩定」、「不變」，卻不足以安撫眾多基層選民們的不耐。
我的菲律賓友人對此表示：
我完全可以理解底層的人民仍未明顯地在這六年內感受到他們當初所期待的改變，但對於像菲律賓這樣如此分歧多樣且殘疾積習已久的國家，要在六年內做出如此大的翻轉是不夠的。
現在的菲律賓也許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有決心及能力的政治強人而已，在這個如此繽紛歧異多樣的國家，要如何從上至下一起達至共識，並建立人民對政府更強的信任感，也許才是菲律賓現今民主政治更需要去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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